子榆

《续前缘》第四章

白日终不像夜里那般死寂，四周变得热闹起来，赏雪的游客纷纷而至，雪也下了小了些，相比夜里的迅猛，此刻是温柔的。

宋岚出了房门，早点也没吃，便持了一支红梅离开了。行李还在酒店，此去也非是要离去。只是夜里所见绝非是梦，他有一个疑问，想寻那人问清楚。昨夜昏昏沉沉睡去的时候，他做了一个梦，说是梦，又好像不是梦，梦的内容太过真实，长剑穿心而过那一刻，他的确是感受到了那切心的疼痛，就是现在，他心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。

手中红梅是那人携去的，他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再来，但找到梅花，或许便也能找到他。

却是周遭能及的地方都寻了遍，也未见一点绯色，便不免会好奇这红梅的来历，不过，既然他非是人类，若想取一支红梅，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罢。再而言，若对方不愿相见，再寻也是徒劳。而这一上午，东西也没吃，拿着一支梅花东奔西跑，也当真是蠢到了极致。

宋岚叹了口气，任由手中红梅落入雪地里，便顺着来时的路回了酒店。

刚一进门，便见住自己对面的那俩小姑娘正在享用午餐，本是有说有笑的二人，此刻因他的到来一言不发。

宋岚随意点了两样素食，便主动在离的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，便见两人又继续说笑起来。

白昼依然很快地过去，一如往日，宋岚拿着他珍爱的那只钢笔在黑封笔记本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字迹。他的字真是好看，笔封似利刃般刚劲有力，一个个整齐排列于纸上，间隔也恰到好处，十分悦目。

已经用光了数管笔墨，终于到了深夜。他不会来了吗……

宋岚心里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丝失落，欲伸手去取瓶中绯色红梅，却想起，白日里已将其遗于雪地之中，只得收回了手。

雪又下大了，寒风吹来，他打了个喷嚏，于是便关了窗，决心了再等一会儿，便拿起那只笔，继续写了起来。

晓星尘进屋时，只见灯依然亮着，而那人却已趴桌上睡着了。晓星尘怕惊醒他，便只将手中梅花轻轻置于桌上。

怎的又在这睡着了啊，天这么冷，不怕着凉吗……

正欲再帮那人驱赶寒气，却听那人在梦里仿佛唤了句什么，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，内心微微一震，当即便停下了动作，凝神细听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“错不在你……”

“星尘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最后那两个字，几乎没了声音，可晓星尘仍是听见了，并且听得很清楚……还有那一句“对不起，错不在你……”，于他而言，是那么陌生……又那么熟悉……虽没有能听那人亲口说出……确是曾经残魂未全之时，无数个日夜，于他护于心间的锁灵囊中，时常得以听见……那是他内心深处不尽的悔意……以及，不尽的思念……

晓星尘就在他身边坐下，枕着手臂看他，间水不自觉流了下来。这一幕，恍若情景再现，回到多年前的白雪观，那人也是回为劳累，便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，当晓星尘进屋时，为了不吵醒他，便只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趴着，静静看着他，只是那时未曾表明心意，晓星尘也不敢有什么逾矩之举，但看着那密长的眼睫，心中总是发痒，忍不住想去触一触。而事实上宋岚虽是劳累，但也毕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，怎可能未有发觉，只是明知是那人，未有拆穿罢了。

在那人轮回之前，虽是以一纸短诗向自己道明了心意，可终是难拒孟婆桥头一碗汤，如今，身边的这个人，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啊……

“子琛……”终是没忍住心头情绪，唤出了声，一手已无意触上他的眼睫。但见那密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，仿佛他下一秒就会睁开眼。然而他只是将眉皱的更紧了。未几，他额间有汗珠渗出，双手也不觉紧握，且不时会轻颤，俨然是为噩梦所困的模样。

“子琛……？子琛？”晓星尘有些担心，便试探地叫了叫，却并未有意识到这是曾经的那个称呼。

见他并没有反应，便欲伸手叫醒他。只觉腕上一紧，便见自己的手被人擒住。那力道很大，若不是如今已非人身，应当是很疼的。

宋岚紧握着晓星尘的手腕，还在不停地颤抖。晓星尘也不反抗，任由他握着。他看见，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，还在不停地颤抖。无意抬头，正对上了他的眼神，这一对视，晓星尘便清楚地瞧见，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，眉头紧皱，双眼布满了血丝，模样很是骇人。宋岚紧抿着唇，鼻间涌出的气息十分不匀，应当是还困于噩梦未有醒过神。

“是我……”晓星尘轻声道。

宋岚听见这个声音，竟莫名心安了不少，未过多久便恢复了神智。他放开那人，便用一手用力捂着心口，另一手使力地撑在桌上，紧闭着双眼，张着嘴大口喘息着，似乎很是难受。

“你……没事罢……？”

宋岚不语。

良久，待他平复了下来，便才睁开眼看他。

“没事。”

最近发作好像是越来越频繁了。他心道，而后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。

“你来了。”

“嗯。

……

屋内一时寂静，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晓星尘只觉不妥，开口道:“天这么冷，你为何还要在这里睡，不去床上？”

宋岚本想说这事，方才却不知如何开口，既然他提到了，便就如实回答了

“等你。”

“等我？”

“嗯。”忽又觉这话似乎别有他意，便又补充道:“咳，是有件事想寻你问清楚。”

“？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昨夜有梦见你。”

晓星尘心中微微动容，却只装作不在意，强颜欢笑道:“梦从来都是不为你我所能控制的，我能出现于你梦中，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”

细细想来，昨日终究还是太冲动了些骨簪已经遗失，再不可入轮回，也再无法离开这里，就算他记起一切，又能如何，总也不能叫他永远留下，与自己一起，从此不入轮回，未免太过自私。现如今，或许只要能多看他几眼……多与他说说话……多与他相处一些时日……便已经足够了罢……

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，终究还是快尽了……

“不，我梦见的是你，还有我，又或者说，是你，和你所说的，那位‘子琛’。”

……

晓星尘听他说完了一切，这分明就是曾经他们二人真真实实所经历的……是啊……他的子琛，是被自己亲生刺穿的，那个时候，他一定很疼罢……他从来都不敢去想那人被霜华穿心而过时的模样，不敢去想他那时的表情，以及，到死也要瞒着自己……到死，也要护自己周全……他的子琛啊，从来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，也从来，就是那么傻的一个人……

晓星尘的鼻子有些酸，觉着眼前模糊了，看不清事物。他其实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，告诉他，他就是子琛，他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人，他就是那个自己等了一千年的人……一千年……只为再与他相见……

可告诉了又如何，世间万物再于他无缘，忆起往事，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……

宽大的衣袖下，双手已然紧握，晓星尘强忍了泪水，若无其事道:“方才便都与宋兄说过了，宋兄却怎的也不肯相信，现在听宋兄一讲，晓某便也还是与方才一般回答，此事，未曾发生……”

他声音略微颤抖，宋岚也明白他在撒谎，但也毕竟不是自己的事，既然他不愿说，也不好再问，况没有必要多问。

“是我愚钝。”

……

外面的大雪仿佛已经停歇了很久，只闻鸡鸣又起，天却是依然未见明。

“不知不觉又快天亮了，或许我又该走了。”说罢，便起身，准备里去。

“唔……等等。”

“？”

“你，是每夜都来吗？”

不知道为什么，这人在的时候，宋岚总是莫名会觉得有些心安，仿佛一切烦心的琐事都能忘却，心中难得会很平静。

“嗯。”

“每夜都来。”